第24节
“做这份工作很辛苦,”时山延语气感慨,表情自然又正经,“还没有工资,不如和我一起跑吧,”他开玩笑似的,扫了眼房间里的光屏,这里也有黑豹的监控,“我在光轨区有套绿洲别墅,卖掉它,可以买辆最快的光传车,谁都追不上。” “绿洲别墅!”熊猫端着托盘出来,听到这一句,发出惊叹的声音,“它的总价够我们吃几辈子的牛肉了。” 绿洲别墅是光轨区的顶级豪宅,停泊区没有这种区域。熊猫知道它,是因为今天的竹子特辑里有展示,那里的很多房主都在家里搞货真价实的小型植物园。 “傅承辉对你格外优待,”晏君寻把自己的牛排拉到眼前,看到配菜里有他喜欢的胡萝卜,“在追杀你这件事上也会格外优待。” 没有领狗能活着脱离黑豹的监视。像他们这种被驱逐出来的成员,也不过是换种方式被监视,必要时刻大家都能被傅承辉召回。 时山延切破牛肉表面,餐刀划过肉汁饱满的嫩处,全程没有遇到阻碍。他把牛肉送进嘴里,笑起来:“谁不想先暗杀傅承辉呢?” 五分熟刚好,熊猫有当大厨的潜质。 晏君寻咬着胡萝卜块没有回答。 “看点什么?”熊猫担心他们聊得不愉快,让光屏放起新闻,“我们很久没看新闻了……哦,这个人,上次也是他。” 晏君寻看过去,屏幕上的人是刘晨。 这家伙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,仿佛两天前在楼顶吓得腿抖的人不是他。他坐在主持人旁边,一脸心有余悸,说:“当时情况确实很凶险,她的地下室全是血腥味。督察局现在也证实了,她的分尸场地就在那里。”他看了眼屏幕,“当时的详情我在自己主页也写过。怎么说呢,这件事情里最无辜的还是我,我写的那些报道,都是根据案子的审判结果来写的……” “换个频道,”晏君寻咬碎胡萝卜,“我不想看见他。” “……督察局这次反应迅速,我很感谢他们,但我还是要说,办案要讲究证据,像霍庆军这种冤假错案,督察局负责吗?唉,区域不公正的事情还是很多。以前我总是把目光聚焦在‘性侵’上,现在我也逐渐反省自己,要把视野放宽,要看到别的弱势群体。我会坚持继续为社会不公发声的。”刘晨说着沉吟片刻,故作深沉,“其实在报道陈秀莲这个案子的时候,我也在着手另一个案子。我想在座没几个知道那个案子,也是死了四五个人。没听说过吧?为什么呢?因为死的都是职业卖淫的女孩子……” “他像条嗅觉灵敏的狗,”时山延看着光屏,“知道什么能吸引大众目光。” 陈秀莲的案子里都是“性侵”,“性侵”是这几天的网络热议,而刘晨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“性”,趁热打铁地把大众目光拉向卖淫凶杀案上。 “淫”这个字很夺眼球,刘晨就把这个字放大进自己的谈话和文章里,以此来满足大众的窥探心理。 “‘小姐’有人权吗?我觉得是有的,”刘晨认真地说,“这也是边缘人群,我们总要知道她们是怎么构成的,为什么会这样,大众不能总是回避这些话题。我现在说的这个案子,督察局也在查,但还没什么进展。据我所知,这个案子里已经确定死亡的被害人就有四个,都是卖淫女……” 姜敛坐在椅子里看着刘晨讲话,他觉得刘晨就像打不死的小强。 这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很厉害,能把自身的经历当作卖点,永远处于一种输出状态,对网络上的言语谩骂完全屏蔽。他的道德底线和普通人不同,他放得很低,在操纵舆论上喜欢抢占先机,从来不顾后果。 陈秀莲没能叫醒他,他活得很好,甚至要踩着陈秀莲的尸体让事业更上一层楼。 “没人能让他闭嘴……”姜敛把新案件的资料扔在桌面,“黑豹让他停更的事情已经够他说的了,谁阻止他谁就是在支持傅承辉独裁。” 他看到刘晨就一肚子的火。 “还有新案子,谁说被害人都是卖淫女?这个傻逼!” 朴蔺和同事都静悄悄的。 这时电话响了,姜敛以为是自己的,可是他摸到通导器,却发现是视频里刘晨的通导器在响。 “有个人告诉我他愿意为我们详细解答这次的案件,”刘晨对镜头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,点开外放,“您好?” 通话那头的人吞咽着口水,好像刚做完运动。他有点结巴,但心情很好。他说:“你、你好。” 刘晨亲切地问:“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?” 对方“嗬”了几下,像是在清理喉咙里的浓痰。他停顿了一会儿,说:“杀人的是、是我。督察局的、的那个侧写师,你听到了、呃,听到了吗?” 朴蔺猛然抬头,觉得这个喘息的频率和吞咽的速度很像前天打来的那通电话。 “半、半个月以后……”对方吞吞吐吐地说,“我还要杀一个。” 第37章 道德 演播厅里一片哗然, 刘晨却反应极快,他抬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,接着问:“你要怎样证明人是你杀的?” 对方的喉咙里卡着东西, 咳不出来。他似乎在揉嗓子, 回答:“侧写师, ”他强调着,“侧写师知道。” 晏君寻缓缓眯起眼睛,露出厌恶的表情。他“哐当”地把勺子丢回餐盘里,猜到自己的通导器要响。在他伸手拿到通导器的那一刻, 它果然响了。 晏君寻接通电话,却没有开口。 姜敛听到晏君寻这边光屏的声音。他需要做几次深呼吸才能维持住镇定, 最后他说:“不要理他, 君寻,这也许就是个恶作剧。” 演播厅里的通话还在继续,刘晨看了几眼镜头, 像是知道观众想听什么。他很感兴趣地问对方:“你认识侧写师吗?” 对方以沉默作答。 他的沉默给人留下了想象空间,让侧写师成为猜测的焦点。他似乎就是冲着晏君寻来的,要在镜头前对晏君寻发出挑战。 刘晨想把这通电话变成一次采访,他没有停下询问:“我可以把你的这通电话理解成对侧写师的挑战吗?还是说,你杀人就是为了挑战侧写师?” 他是故意的。 这个孬种是故意的! 姜敛怒火中烧。他从座位上站起来, 却不能让刘晨闭嘴。督察局的中央光屏也在放这段视频, 不,应该说整个停泊区都在放这段视频。 “他想把你推到镜头前,”姜敛对晏君寻说,“我会立刻上报,申请黑豹给你保护——” “黑豹一直在,”晏君寻盯着屏幕, 分辨着对方的声音,“他们时刻盯着我,傅承辉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 时山延坐在对面撑着脸,把手里的面包吃完,看到视频里的凶手还在沉默。对方连话都说不流利,却要用这种激进的方式挑战晏君寻。 “不,”对方忽然发出声音,在“嗬嗬”的病态喘气里否认了,“我杀人,不是为了,侧写师,”他似乎在言语里得到了勇气,讲话逐渐流畅起来,“我杀人是因为我想杀。侧写师,你听到了吗?我在杀人,持续的。” 他的语言组织能力有些差,讲话颠三倒四。 “你要抓住我,在我杀人的时候。我还会杀人的,我准备了很久。我给你打过电话,但你的,编号坏了。你是不是在害怕?” 他不断地用“我”开头,在这几句话里打转。 “告诉刘晨。”时山延用手指把餐巾推回原位,他对通导器那头的姜敛说,“侧写师想跟对方谈谈。” “君寻不能暴露在公众面前,”姜敛迅速说,“那太——” “你没有决定权,”时山延看向晏君寻,“现在我是侧写师。” * * * 刘晨的助理在镜头后冲他打出手势,示意他督察局有电话打进来。刘晨露出“哦”的神情,在转瞬间确定了自己正处于上风。他想借助此刻的优势跟姜敛谈条件。 “我需要打断你一下,督察局想要跟你谈谈,”刘晨稍微举起些手,让镜头往通话光屏上切,“你愿意吗?” 对方经过了漫长的思考。他真的有些不太对劲,好像心不在焉,又好像反应迟钝。他说:“是侧写师吗?” 刘晨偏头听镜头外的助理说了几句,回过身,和对方说:“没错,是侧写师。” “好的,”对方的声音有点雀跃,“好的!” 光屏上没有人脸,只有声音。时山延等待多时,他说:“你想跟我聊什么?” 他的声音很沉,还有愉悦的情绪在里面。 对方听出来了,他的雀跃因此消失,变出一点愤怒。他感受到时山延对他讲话的态度就像在开玩笑,根本没有被他的挑战宣言吓到,他喉咙里的“嗬”声又响起来。 “我杀了人,”他重复着,“我杀了人!” “你杀了人。”时山延的语气很平静,好像这件事没什么了不起。 “你应该,”对方吞咽着唾液,“你应该去看看那些犯罪现场,然后,然后来抓我,快点。” “你得排队,”时山延笑了一下,他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,照着侧旁的镜子,“需要侧写师抓的罪犯都在排队。” “我跟那些人不、不同,你根本不懂!”对方被激怒了,“我把她们——” 他喘着气,说到这里时却停住了。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,其实已经出现了颤音。 “你会把我排在前面的。” 对话没能继续,对方突然就挂掉了。刘晨和主持人面面相觑,他对镜头露出个造作的表情,说:“这是真正的意外。侧写师,你能告诉我们……” 时山延停顿一秒,说: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 “你和这位‘凶手’的关系,”刘晨注视着网络弹幕,“大家都听出来了,他是冲着你来的。” “别开玩笑,”时山延十指稍扣,带着笑音说,“我只是在配合你。” 刘晨感觉莫名其妙:“配合我?不,你不会认为这是——” “我觉得这期节目不错,”时山延打断刘晨,“接下来是互动环节。让我看看,”他划着光屏,像挑菜似的,“id‘欠打’问我是不是神棍,不是,我很靠谱。id‘有病’问我刚才是凶手吗?”时山延嫌弃般地“嗯”长音,回答着,“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是凶手吧?擅长隐藏踪迹的系列凶杀案杀手都相当谨慎,他们不会做这种事情,更何况刘晨是极具正义感的媒体人,”他再度笑了,“比起杀人凶手,他认识性侵犯的可能性更大,毕竟那都是他曾经的‘朋友’。” 刘晨觉得自己被嘲讽了,他想中止这场谈话。 “实际上比起长期待在现场的我,刘晨更具有‘视野’,”时山延的健谈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,他甚至成为了演播厅里的主角,“我只会遵循督察局的安排,听凭上司的差遣,而刘晨却已经坐在这里思考关乎联盟未来的事情。各位,这还不叫差距吗?低头看看你们自己,没人配跟他相提并论。刘晨,我听到你刚才的那番慷慨陈词,”时山延语气赞叹,“你真是太棒了,你的才华让我无话可说。这种天生的正义感一定带给你不少麻烦吧?别灰心,加油干。不好意思,请你再说一次,你为什么会关注这个案子,这个‘卖淫女’的案子?” “为了关注边缘弱势群体,”刘晨想要找回主场节奏,“这个案子需要曝光,我听说那些女孩儿……” “你是新锐媒体人,”时山延倏忽压低声音,提醒道,“不要用‘听说’这个词来搪塞大众,那样太没道德了。你有道德吗?” “我当然有!”刘晨急于回答。 “那太好了,”时山延说,“请你以媒体人的身份告诉大家,这个案子里有性侵吗?” 刘晨不知道,他手里压根儿没有这个案子的详细资料,都是小道消息。他只是想借今天的势,强迫督察局把引领公众监督的权力交给他,但是侧写师打得他措手不及。 “当然,”刘晨坐立不安,他硬着头皮回答,“这种系列凶杀案,凶手挑选的被害人类型都很单一,他是有规律的,‘性’就是促使他杀人的原因之一。那些女孩儿,我不是说她们不好,但她们都和‘性’相关,所以……” “所以?” 时山延明明没有逼迫刘晨回答,刘晨却觉得自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。他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,好像正待在高中数学竞赛的赛场上,需要争分夺秒地作答。 “所以当然,”刘晨在脑袋里组织着语言,“这个案子里有性侵,就像以前我报道过的那种……”他知道怎样的语气能带动节奏,错过时机就会失去信任,于是他笃定地说,“凶手是先侵犯她们再杀人。” 他答完了,浑身轻松。 “错了,这个案子里的凶手没有性行为,”时山延给弹幕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,他说,“你对自己曝光的案子没做多少功课。你该向你的观众跪下来,承认你没道德。” 时山延说完就挂了。 督察局的官方主页准时公开了案件大概,虽然隐掉了被害人的姓名,但仍然能看到其中一位被害人是高中女学生。 【骗子!垃圾媒体人!】 【刘晨去死吧你!成天到晚散布谣言。】 【果然狗改不了吃屎,我以为他在楼顶哭一回能转性了。】 主持人前来救场,他的声音被埋没在无数弹幕里,最终被时山延关掉了。 “你听出了什么?”时山延端起水杯,在喝之前看着晏君寻。 晏君寻的手指划到姜敛发来的资料底部,停在几张照片上。他稍微前倾了些身体,好让自己看得更仔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