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0章 昔日冠盖满京华 今朝斯人独憔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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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声音划破长空。 ??深恐紫禁城的人听不见一样。 ??高拱浑身一颤,不自觉地转头去看张居正。 ??张居正也正诧异地抬头看高拱,四目相对的刹那,都流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尴尬表情。只是张居正迅速回避高拱的目光,而是投向不远处的水墨恒。 ??水墨恒回递一个旁人看不透的眼神。 ??这时王榛的声音再次响起,既高又尖:“请张阁老上前接旨。”脸上还闪过一丝奸笑。 ??高拱听得真切。 ??张居正听得真切。 ??文武百官个个听得真切,纷纷抬起头来,生怕错过眼前这一幕。 ??高拱脸色像猪肝,浑身颤抖,恨恨地将身子向后挪了挪,极不情愿地给张居正腾出位置。 ??张居正膝行向前,谨慎地说道:“臣张居正接旨。” ??王榛展开黄卷,朗声念道:“今有大学士高拱专权擅政,把朝廷威福都强夺自专,通不许皇帝主专,蔑视幼主,不知他要何为?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。高拱着回籍闲住,不许停留。钦此。” ??皇极殿前一片哗然。 ??噗通一声! ??高拱两腿一软,跪在地上,面如死灰,完全懵逼。陡然间汗如雨下。意识到这场宫斗自己彻底失败,从此再也没机会站在这儿,哪怕是跪,也绝无可能。 ??王榛读完圣旨,走下丹墀,恭敬地将圣旨交到张居正的手中,而不是高拱。 ??这一刻,所有官员都明白了:高拱从此将告别政坛,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巅峰蘧然跌落为平民,张居正取而代之。 ??这道突如其来横空出击的圣旨,没有几个官员不感到惊讶。 ??只有水墨恒,静静地看着这一切。 ??王榛履行完差事,飘然回宫,可皇极门前,仍是一片哗然。 ??隆庆皇去世,头一天托付顾命大臣,高拱名列首位;这时间才过去二十几天,高拱便被逐出内阁。 ??谁不惊讶?谁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? ??即便想说,也得给人一个斟酌、措辞的时间。 ??六科廊的言官,昨儿参与跪谏的那一拨人,如同高拱一样,个个面色灰白,垂头丧气,只是没有懵逼到两腿发软。 ??张居正距离高拱最近,意欲上前搀扶一把。 ??高拱猛地一搡,眼神里闪过两道杀人的厉光,将张居正推到一边儿,自个儿想站起来,可两腿不听使唤,不知是麻木还是酸软,根本站不起来,只好借双手支撑,再次伏于地上。头脑嗡嗡作响,一片空白。 ??这时,锦衣卫缇骑兵出现了,却不上金台御幄,而是将跪在地上的高拱押起,架下御道。 ??高拱似乎失去了知觉,一动不动,任凭锦衣卫缇骑兵架着。 ??直到走至午门,他才清醒过来,愤然挣脱缇骑兵的挟持,然后转身望了望皇极门,又扫了一眼红墙碧瓦的层层宫禁,最后整了整自己的衣冠,对着皇极门深深鞠了一躬。 ??永别了。 ??谁都看得出来,他那不甘的眼神。 ??此时文武百官都未离场,眼见刚才还是首辅,瞬间便变成“罪人”的高拱,有些充满同情,有些充满哀怨,有些充满欣喜…… ??没有一个平静的。 ??只是他们目见的是,高拱为了不至于失态,竭力保持那份镇定和孤傲;而他们没有看见的是,高拱一回到家中,再也控制不住悲恸的情绪,任凭浑浊的老泪纵横…… ??水墨恒安静地离开。 ??高拱性格如此,命运如此,谁又能改变呢? ??张居正望着水墨恒笃笃的背影,除了佩服和感激,心中又增添了几分疑惑与好奇。 ??水墨恒回到自己府上,第一时间吩咐根治将冯保送给自己的十万两银票拿出一半,只身前往高府。 ??这时,高拱府邸所处的那条胡同已经戒严了,到处都是锦衣卫缇骑兵(校尉和力士的统称)。 ??缇骑兵属于北镇抚司管辖。 ??锦衣卫,下设南北镇抚司两个机构。 ??其中,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的法纪、军纪;而北镇抚司负责皇帝钦定的案件,即专理诏狱,拥有自行逮捕、刑讯、处决权,不必经过三法司。 ??既然皇上派了北镇抚司的缇骑兵前来,说明已将高拱当作“罪臣”看管,估计这是李贵妃和冯保的意思。 ??害怕高拱一时想不开,蓄意生事。 ??缇骑兵堪称“御林军”,由于地位特殊,权力吓人,平日一个个飞扬跋扈气焰嚣张。如今奉了圣旨,对象又是昔日盛气凌人、不将他们放在眼里、现在被革职降为平民的高拱。好不容易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不好好嘚瑟一下,简直太浪费了。 ??咚咚咚! ??缇骑兵将高府的大门擂得震天响。 ??“快点,快点。” ??“瞎磨蹭什么呢?” ??“赶紧回你的河南新郑老家吧!” ??“还特么摆臭架子呢,已经改天换日了不知道?” ??终于轮到缇骑兵在高拱面前趾高气扬了一回,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,恨不得将高拱揪出来,扇他两嘴巴子才解恨。 ??高府上下,平常也是昂头三尺颐指气使,如今突然遭人白眼受人呵斥,登时感到世态炎凉人情淡薄。 ??可,能怎么着呢? ??唯有像冬天的麻雀,缩作一团,自怨自艾。 ??这还是有良心的奴仆。 ??一些没良心的,干脆趁着混乱之际,顺手牵羊,甚至有意窃取高府的物件资作,然后一声不吭,拍屁股走人。 ??一位老奴背着个包袱,从高府出来,想着一个参佐帝业、曾经呼风唤雨的社稷之臣就这样陨灭,落得如此下场,不禁有些心酸,一步一回头,依依不舍的样子。 ??“特么的,看什么看,还不快滚?”一名校尉当即上前吼道。 ??老奴不理不睬,也不答话,依然走得很慢,悲戚的表情写在脸上。 ??啪。 ??那名校尉上去就是一巴掌。 ??打掉老奴一颗门牙。 ??老奴侍奉高拱多年,哪曾受过这种气?登时破口大骂:“你们这帮狐假虎威的狗奴才,凭什么无缘无故动手打人?” ??“咿呀?是不是想造反?”校尉又高举手掌要扇。 ??站在旁边的一名班头是千户,眯着眼睛,装作没看见。 ??“住手。”这时水墨恒赶来,大喝一声。 ??“水少保,这里只让人出,不让人进。”一名力士将水墨恒挡着。 ??水墨恒不理,径直往里闯,觉得这帮人对待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朝中老臣实在有点欺人太甚。况且,他答应了先帝,要给高拱一个安详的晚年。 ??“水少保,这,这……” ??“放他进来。”北镇抚司千户深知这个时候不能再眯着眼睛视而不见了,陪笑道:“这一带戒严,水少保跑这儿来作甚?” ??“约束好你的手下。”水墨恒头也不回,语气不善,直入高府。 ??待得水墨恒背影消失,千户气得一跺脚,咬牙切齿道:“特么的,好生嚣张,什么玩意儿?” ??…… ??高拱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几岁。 ??面容憔悴,颜色枯槁,发黑的眼圈里布满了血丝,一副花白的长髯,乱糟糟的也不梳理。 ??水墨恒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敬仰与怜悯之情,深情地喊道:“高老。” ??高拱身子一颤,恨恨地道:“你来这里作甚?就不怕被连累吗?” ??自高拱被削为民,当成“罪人”看管起来,水墨恒是第一个过来看望他的人。 ??这个时候,水墨恒也不知道劝什么好,将准备好的银票塞到高达手中:“小小意思,不成敬意,谢谢高老一直对我的厚爱。” ??“老爷。”高达看了高拱一眼,以求指示。 ??“给我扔了。”高拱义愤填膺地喝道。 ??“这……”高达僵住。 ??“高老,这是先帝的意思。”水墨恒只得撒了个谎。 ??“先帝?”高拱一怔。 ??“先帝知你忠心不二,更知你得罪不少同僚,若他一旦驾崩,你必将不被朝廷所容。先帝希望你能度过一个安详的晚年。” ??“先帝啊,先帝,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?丢下老臣……”高拱登时老泪纵横,放声痛哭。 ??高达将银票收好。 ??高拱突然停止哭泣,恶狠狠地问道:“先帝为何如此信任你?遗诏到底出自谁手?还有,昨天皇极门前张居正代我接旨时,你隐藏于眉宇间的一丝笑意,到底什么意思?” ??“走,高老,外面的缇骑兵已经在催,我送你出城,路上有什么话想问,你尽管问好了。”水墨恒友善地说。 ??高拱白了一眼,气咻咻地道:“高达,即刻出发。” ??“是,老爷。” ??第二卷完。 ??敬请关注第三卷《万历新政之始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