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9节
??她睫毛一落,叹了口气,整个人趴在了桌面上,将下巴搁在手臂上,语气闷闷,“就当是哄朕开心,不可以吗?” ??张瑾看着她这般模样,眸底坚冰渐融,水色湛深,上前一步,抬手去抚她的脸。 ??他嗓音放柔:“能赢。” ??“真的?” ??“嗯。” ??“朕不信。” ??“……” ??他沉默,无奈地按了一下眉心,平时无人敢在他跟前这样胡搅蛮缠,唯独她肆无忌惮。 ??他沉思片刻,微微俯身凑在她耳边,耐着性子哄:“西都护府多年守护边疆,步大都督用兵如神,更是令敌军闻风丧胆,而今她先中计遇险,恰说明敌军对她忌惮颇深,欲用计杀她之后再行强攻。此外,赵大将军擅长在沙漠或平地以骑兵作战,庭州临水又靠山,地形上恰是其短板,所以久战不胜,也并非无迹可寻。” ??她微微偏头,侧脸枕着手臂,若有所思,安静地听他解释。 ??“所以,敌军并没有那么强?” ??“在臣看来,不过如此。” ??“他们想怎么做?” ??“臣看他们行事风格,约莫是想先快速打几场有利之战,试探我朝有多少兵马能增援,并乱我军心,步大都督虽昏迷未醒,但副都督濮阳钺亦是治军严格、雷厉风行之人,只要他们能稳住拖延下来,对方自然有无计可施之时。” ??也算有道理。 ??姜青姝有点被安慰到。 ??有时候,像张瑾这种不擅长安慰人的人,说的话反而最有安慰效果,因为他只会从逻辑角度一本正经地跟你分析局势,而不是反复强调“你放心,一定会没事的”。 ??她坐直起来,似笑非笑地支着脸颊:“司空如此洞若观火,怎么上朝的时候朕听不到这番话?” ??因为他原就不会说。 ??张瑾就是想营造满朝文武忧心战况的局面,如此,蔡古去了,才能力挽狂澜,夺得战功。 ??谁叫她耍赖呢? ??一开始,他就知道她在套他的话。 ??张瑾淡淡笑了笑,“只要结果是对的,臣说不说这番话,又有什么区别。” ??正说着,邓漪从外面进来了,看着殿中温言絮语的二人。 ??“陛下,裴右丞求见。” ??张瑾皱眉,方才暖了须臾的眉眼骤然又冰凉下来。 ??他语气骤然泛冷:“这个裴右丞,陛下倒是重视。” ??她从善如流地把手深入他袖底,拽了拽他的小拇指,“朕觉得他好用罢了,哪比得上司空重要。”这话又堵得他无话可说,明知道她说话总是张口就来,十有八九是瞎说的,但他听了,总归还是会高兴不少。 ??裴朔等候在殿外,看到张瑾出来时,只是抬手行了一礼,“下官见过司空。” ??张瑾没有看他,径直拂袖而去。 ??裴朔并不在乎,径直进了殿,那少女正摆弄着御案边的梅花,见他进来,便头也不抬地淡淡道:“张司空看起来胸有成竹,蔡古既去,裴卿觉得局势会如何变化?” ??裴朔沉默片刻,只道:“庭州只会更凶险。” ??她停下动作,看着他。 ??裴朔又说:“霍将军此刻应是在庭州。” ??“霍凌一向可靠。”姜青姝靠着椅背,闭了闭眼,“成事在天,但谋事在人,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。” ??赌一把。 ??但愿,她赌对了。 ??—— ??军情紧急,几乎是头一天圣旨下来,当夜古便开始点将出征。 ??贺凌霜身为蔡古下属,此次也在出征之列,只是军令如山刻不容缓,且太过突然,她甚至来不及好好和祖母告别,便要紧急去城外大营报道。 ??骑马出城之时,霍元瑶已远远在那里等候。 ??贺凌霜怔了怔,一夹马腹,停了下来。 ??“霍大人?” ??霍元瑶微笑着站在原地,抬头看着她,“贺将军此行珍重,你放心,我会代你照顾好你祖母,你不必有后顾之忧。” ??贺凌霜抿紧唇,“霍大人何须做到如此地步,我素来不喜欢欠什么人情。” ??她说罢,抬头望着远处,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。 ??既然要走了,自然话也不再遮掩。 ??这段时日,她只是看破不说破,并非对霍元瑶没有防备,也许是赵家明知她是蔡将军的人而拉拢她,或者是想从她这里打探什么消息。 ??贺凌霜高踞马上,握紧缰绳,低头看着她,嗓音又冷又沉:“霍大人既然认识我数月,应该知道,我绝非会动摇立场之人,霍大人有什么企图不妨趁早罢休。” ??霍元瑶听她这么说,哑然失笑。 ??她一开始只是想替陛下去拉拢试探此人,不过后来…… ??“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?” ??霍元瑶丝毫不乱,坦坦荡荡反问:“我若有所企图,以将军之敏锐,应该早有察觉,试问将军,可有发现什么?” ??贺凌霜不语。 ??她的确没有发现什么。 ??霍元瑶又洒脱一笑:“将军放心,我不会以你祖母要挟于你,更不屑于做这样的事,我也有我的底线。今日前来,只是送你一程罢了。” ??贺凌霜沉默许久,微微叹了一声。 ??相处多日,对方人品如何,她心里有数。 ??不管怎样,话已挑明,也算在心里确定,没了最后那一层隔阂心结。 ??她骤然翻身下马,来到霍元瑶面前。 ??“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 ??她抬手,郑重地朝霍元瑶抱拳一礼:“我又何尝不认霍大人这个朋友,此去不知何时才归,霍大人也千万珍重。” ??“保重。” ??与此同时。 ??西北,庭州。 ??夜色黑如泼墨,河道水流湍急,城墙之上火光如昼,重甲兵士列成一排,军旗随风猎猎作响。 ??赵德元负手站在城墙上,看着远方沉思。 ??一身银甲的少年将军来到他身后,双手抱拳。 ??“将军。” ??赵德元没有回头,只问:“阿凌,粮草还能坚持几日?” ??霍凌抿紧唇,目光微寒,低声道:“已经没有几日了……即便杀马充饥,也最多再坚持七日。” ??七日。 ??太少了。 ??这七日之内,敌军势必还会继续进攻,将士吃不饱便没有力气作战,军心持续低下,便撑不了多久。 ??朝廷已经增兵,也派了军资补给,但路途遥远,等调集之后再押送过来也要很久。 ??其实,也不是没有办法撑下去。 ??自古将士作战,乱世时也有公然劫掠百姓和杀豪绅取粮的先例,但赵德元有自己的原则,他从军三十多年,东征西战,无论多么艰难,凡大军所过之处,绝不允许麾下将士动百姓一根毫毛。 ??赵德元沉默。 ??霍凌明白将军所想,也立在他身后,看着如墨夜色,长久不语。 ??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 ??战场之上,杀伐无情,人命如草芥,这座城墙之下已经埋了无数枯骨,这些人,有富贵王侯亦有普通士兵,无论从前享受的是何等富贵逍遥,站在此处为将,身为大昭子民时,都誓死不会让一分一寸。 ??许久,赵德元忽然说:“我已派人去龟兹求援兵,但愿来得及。” ??霍凌垂睫,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地图——他会背的文章诗词极少,但看军事部署图却得心应手,包括山川河流地势走向,他都几乎不需要去记,就能过目不忘。 ??他问:“将军有把握龟兹会派援兵么?” ??赵德元:“我了解步将军,若是她在,定会增援,但濮阳钺此人……我倒是不了解。” ??但同为大昭将士,谁会坐视不管任由城池失陷? ??赵德元原本手握五万兵马,不至于艰难至此,若非碎叶需要增援他分了三万大军兵力过去,也不会被困于庭州,如此危险。 ??其实一开始,霍凌觉得赵将军只是为贵君争取君后之位,才选择出征,其心不纯,归根结底是为了争权夺利,但他也同样无法因此就否认赵将军的全部。 ??至少赵家军多年来战功累累,作为将领,赵将军当之无愧。 ??霍凌突然道:“将军,末将以为,还需再同时向西州求援,以防万一。” ??赵德元斜眉,看着他:“为何?” ??“西州离此处更近,增援更快,虽兵力不如龟兹,但万一庭州失陷,首当其冲的便是西州,他们没有理由不增援。” ??“话虽如此,如今我们能派出的人极少,又该派何人前去?” ??霍凌沉默。 ??这少年突然上前一步,单膝跪地,沉声道:“末将愿意!” ??赵德元俯视着他,深深盯着他许久,眼底逐渐流露出赞赏感慨之意,“你……当真想好了?你想要我派你几人?” ??“我一人便足够。” ??霍凌仰头,火光和夜色交映在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,那双漆黑双眸坚定而凛冽。 ??…… ??lt;div style=quot;text-align:center;quot;gt; ??lt;scriptgt;read_xia();lt;/scriptgt;